战战兢兢，如临深渊，如履薄冰
闹钟准时响起，我心情愉悦地翻下床：今天是师兄年前最后一趟班，到五点半把班交给夜班的老师后，他将如期搭上回家的车，开始他的新年假期，我也是。
上班路上，人们熙熙攘攘，迎着明媚阳光前进，脸上洋溢着欢乐的神情。市*工人在往路边的树上挂红灯笼，商店老板在玻璃上贴着各种各样的过年促销广告，大车小车上是各种各样的鲜花和年货，真是喜庆。要过年了啊，可真好。
早上交班的时候，主任在一一交代着过年期间要注意的事项，我瞥了眼师兄，发现他在认真聆听教诲，那我就可以开开小差了，比如好好想想和那位刚认识的可爱姐姐接下来要发生的故事。师兄刚毕业两年，身上有一股精炼干劲，深得主任欢心。跟着他办事，我也很放心。
老老实实，在消化科的前一段时间过得还是有一点苦的，各种奇奇怪怪的病人非常多。他们尤其喜欢半夜三更走急诊通道过来说我要检查下身体，和他说下次可以白天来的嘛，他说他晚上睡不着，躺着也是白躺着，医院找医生谈谈心。之前师兄值班时都是“三不”青年——不刷牙、不洗澡、不睡觉，这几天大概是快要过年了，患者们应该也是心生忌讳，怕不吉利，医院。科室瞬间清闲了很多，我夜班睡前巡完房后甚至大概率可以像个猪一样睡到天光，十分惬意。科室剩下的病人也不算多，十来个。大多数是想着在过年前调理下身体，然后在过节期间好好造一下的患者。总之，我心里是做好了“饮饮茶，聊聊天，一个病历写一天”的准备，呆到交班就脚底抹油。
到十点的时候，已经新收了五个。我这边刚开完A床的医嘱，那边又进了个“腹痛查因”。我们笑着打趣师兄，“师兄你今天是不是穿了红裤衩，准备爱情事业两开花啊”他苦笑着说，“没有啊，我那条旺仔底环还放在行李箱呢。不说这个先，我来检查下医嘱，师弟你赶紧去给新收拉个心电图。”我连声答应，虽觉屁股铅般沉重，但还是快步向门外走去。是的，上学的时候老师就说以“腹痛”为主诉的病人一定要给他拉个心电图。那时候还不明白为什么一个那么简单的的事情要反复强调，现如今可是有点感觉了：因为当人忙到焦头烂额的时候，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偷懒，想着就这一次应该没问题吧。医院里，这东西由不得儿戏，一不慎重就会搞出大龙凤，万万不可掉以轻心，这是有血的教训的。
下午一点，我们轮流吃过饭后，继续在办公室码首记。铃铃铃，电话响起。“你好，脾胃科。哦哦，来一个89岁老太太，纳差乏力的对吧，有什么其他症状没？没有对吧，好，送上来吧。”
纳差乏力？根据经验，纳差乏力就没一个是好相与的，几乎成了定律。我打开患者的既往病历：曾因意外跌倒两次入住骨科。
只见老太太干干瘦瘦的，蜷缩在病床上，大声呼喊下才有些细微的反应。我看了下她的额头，向师兄做了个眼神。
师兄心领神会，边继续询问病史边做查体。家属说这个情况大概有半个月吧，总是吃不下东西，一吃就呕出来，体重也下降得很快。哦对了，她两天前摔了一跤。
师兄一回到办公室就打电话过去给急诊接诊医生：“你做没做查体？！你告诉我没其他症状？！行，你说没有就没有，我如实在病历里面记录！”另一边对护士说：“对，赶紧约车送老太太去做个CT。什么？转接车爆胎了，今天都用不了？有没有搞错啊！*！”
没有办法，只能直接推病床去到影像科了。我麻溜地背起抢救包，心中默默回忆包里几种抢救药的用量用法，在比较着万一出事到底立刻call谁比较好。
路上我、护士、护工阿叔三人谁也不说话，尽量平稳地推着车。真是奇怪，明明早上还是阳光明媚，现在却已经是乌云密布。平时都没发现这路怎么那么烂，床上阿婆晃得不轻，眼见逐渐神志不清，愈加烦躁，数次伸手要拔掉氧管。
到得CT室，大伙合力将阿婆抬上机器，留下家属陪护，退出到操控室。机器开始轰隆、旋转，屏幕上的图像也逐渐清晰。颅骨内板下、脑表面纵裂池、脑实质未见高密度影。但是，左侧额骨颅骨内板下见结节状隆突、窄带状水样低密度灶。“嗯，像是额骨内板下骨瘤，兼有压迫！”啊，那么一切就可以解释了，阿婆的摔倒就不是偶然。那么，也就是说，急诊接诊医生他……
“医生，我妈她现在是什么情况。”
“我们先回去，到办公室再与你细说。对了，让你家里人都过来一趟。”
回到办公室，B床正在办理转院手续。B床因“腹痛伴便血2天”入院，有酗酒史，曾因消化道溃疡并出血多次住院，这次进来前说是嘴馋喝了那么一点点飞天茅台，然后就又犯了。进来当晚师兄就准备大展拳脚，立马做了胃镜，让人觉得意外的是里面干干净净，什么都没发现。常规药物治疗都用上了，复查血常规血红蛋白却又还在进行性下降，继续少量解黑便，让人十分郁闷。师兄上午又给做了个肠镜，在回盲部见红色液体流出。介入科会诊意见：考虑小肠出血可能性大，具体部位不清，介入栓塞效果差。普外科会诊意见：基本明确为小肠出血，考虑为小肠憩室、小肠间质瘤等合并出血可能性大，建议转普外行腹腔镜探查术。考虑到前面CT报告没有提及可能存在憩室等情况，如实向家属详细说明接下来的方案。家属要求到外院行小肠镜检查，进行下一步治疗。
师兄见我们走了进来，让我接手他手头的工作，转身向阿婆家属讲解起了病情以及接下来的治疗方案。我刷新了下列表，发现又有新的病人进来。唉，还能掀了桌子不成？继续干呗。
“快叫B床的家属回来拿资料！*！他消化道出血的原因是肠内异物！”
我立刻打一激灵：不是刚跟进过，说是和入院时平扫的结果一样吗？否则怎么敢放人出院。赶紧打开报告一看：回肠末端肠管管腔内高密度圆柱体，考虑异物可能。再点开图像，那个高密度圆柱体就像个小王八蛋一样躺在那，戏谑地看着我。没可能啊，上次CT报告没说啊。我连忙点开上一次的图像比较，那小王八蛋还真的就在那。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师兄，再看看屏幕上的图像：顶，真就Everybodylies呗？
晚上八点，神经外科的医生来会诊过了，今天的工作也几乎要完成了。我在写着14个新收，2个病重的交班记录。忽地一道惊雷炸响，闪电划破天空，雨终于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，万物渐渐朦胧。我透过门上的玻璃，看着吊瓶上的液体慢慢进入婆婆的身体，她一家人围着她，相望无言。办公室另一头，是师兄在打电话。
是和他的异地女朋友，不，应该叫老婆了。按照计划，师兄应该今晚就乘坐北上的高铁，明天一早到达北方的那个城市。车站外是满心欢喜的嫂子，然后两人就开开心心地回家，成为婚宴上的主角，接受大家的祝福。但现在这事得往后推迟一下了，师兄没有在七点发车的那辆高铁上，他显然低估了今天的工作量。准备过年了，大伙都抢着回家，想要再搞到张票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。
“喂，BB……”，我不寒而栗地偷看着师兄拿着电话撒娇、卖萌，诉说着今天被主任训斥的委屈、对嫂子的思念以及要怎么回家亲亲抱抱举高高，诶妈，这平时如钢铁般坚硬的直男怎么如此肉麻了。
我的电话也响了，家里人来接我了。我向师兄拱拱手，准备走人。祝我的师兄新婚快乐，心想事成，万事胜意，平平安安吧，我心里说。
我走出住院部大楼，看着街上在夜雨飘摇里的大红灯笼，看着兴高采烈的小孩，看着相互依偎的年轻男女，再回头看看灯火通明的病房。终于可以暂时远离无常了，感觉真好。新年快乐，小D。新的一年里，可要砥砺深耕，笃行致远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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