离绝症最近的日子
文/祁警宇
经历了一次开腹手术以后，我的身体就像一间漏了风的破屋子。怕风、怕凉、肾阳虚、长期贫血，经常头疼，这样的身体状况就没什么抵抗力。
三月份开始，我每天口干舌燥，喝多少水都不管用。慢慢的，口腔里面又木又涩，感觉像长锈了一样，口干最严重的时候说话都张不开嘴，舌头、嘴唇能粘在一起，不知道什么原因。有一天照镜子才看见自己口腔里两侧腮帮子都是白色的，像是长了一层白色的苔藓，干燥欲裂，丑陋而邪恶，这是什么东西？太恶心了。
经多方咨询，才知道这是口腔黏膜出了问题，医院的粘膜科。
第一次看口腔疾病，很多都不懂。以为需要空腹检查，就没敢喝水吃饭。这个病又让口腔出奇的干燥，排队等待的时候，我就像一条离开了水的鱼，听见洗手的流水声，恨不得去水龙头喝几口。好不容易排到了，大夫特别温和地问了我的情况后，就给我检查。当她看见我口腔的情况，就问我：“您吸烟喝酒吗？”我摇头。“那您爱吃槟榔了吗？”我摇头。她迟疑了一下，然后用检查工具对着我左面后槽牙边上的腮帮子碰了两下，问我：“您自己注意到这儿有个疙瘩吗？我碰的时候疼不疼？有感觉吗？溃疡过没有？”我再摇头。她拿了一个镜子，让我自己看，确实看见有个疙瘩。大夫给我开了一张检查单，说：“您这个病比较顽固，先去化验吧，看看是不是细菌感染，回来我再和您说。”
看口腔的病，要化验，我心里嘀咕：化验啥呀？估计大夫觉得这是常识，就没告诉我。在走廊里面转了两圈，问了三个人，找到了化验室。大夫递给我一个很小的纸杯，和验尿那种纸杯是一样的。我看看纸杯看看大夫，看看大夫再看看纸杯，满脸疑惑。大说：“你瞅啥呀？赶紧的，今儿人少不用排队。”我心想：我想快点儿，可是，到底化验啥呀？见我还愣着，大夫明白了，带着“你真傻”的表情说：“化验唾液。”我滴个天啊！反应过来了：口腔化验，取样不是唾液还能是啥？不能割块儿肉吧！
化验唾液，有些麻烦。平时就口干舌燥，没有唾液，嘴里感觉特别的粘。这半个上午没喝水，我这嘴里面就像盐碱地一样，没唾液。问大夫喝口水行吗？大夫说喝一点点也行，只是怕化验结果不准。就没敢喝水，勉强吐了一点点唾液，用来化验凑合着是够用了，化验的结果要周一才能出。
回到诊室，找那位检查的大夫，病例已经写好了。大夫说：“您这个病叫：“口腔扁平苔藓。”我有些吃惊，口腔扁平苔藓，也叫癌前病变，我在走廊的墙上看见介绍了。大夫还在交代：“这种病，病因不明确，也没有相应治疗的药物，很顽固。有些人终生不愈，但也不会癌变；有的人控制不好造成粘膜下纤维化就是病变了，这样的人比较少；也有很快就能好的病例，看个人体质。您这个特殊一些，您口腔内左面那个疙瘩，需要去我们的肿瘤科排查一下，排除是不是肿瘤，如果是肿瘤，再确定性质，要先手术。不过您别急，挂一个我们肿瘤科的专家号，确定一下到底是什么，然后再说。”
“口腔扁平苔藓、终身不愈、癌变、肿瘤”这些信息砸的我有点儿懵，心跳突然加速，感觉血涌到头上，很快又退下去，浑身冰冷，不过表面上还能撑住。
大夫带了一些同情的成分，帮我挂了隔周周一的肿瘤科专家号（这不是她必须得做的事情）。一再叮嘱我别急，又告诉我开的两种药怎么用。谢过大夫，出来去交钱，心里面安慰自己：只是去检查一下嘛，又不一定是肿瘤。一边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，一边鼓励自己。
走在很窄又坐满人的走廊里，心里不禁感慨：这人不生病真不知道健康的可贵，医院都是人山人海。很多人平时辛辛苦苦地上班存点钱，身体一旦医院了。有些人，年轻时什么都能扛，节俭到退休，弄不好，一场病，那点儿积蓄就全交代了，甚至还不够。幸好，我现阶段的检查费用不高。
在缴费的窗口，我看见自己往里面递单子的手微微地抖着，心想：我好像不害怕，哆嗦什么？同时还觉得特别冷，四月初，穿着大衣还冷？衬衫湿溻溻地粘在身上，额头有汗流下来，凉凉的。医院里面一点儿也不冷，我就是害怕了，不敢承认而已！可是，如果还没确诊就这么怂，那等真的确诊了、或者真的癌变了，病不死也得吓死吧？这时心里面还想着一件事儿，几天前，我一个朋友和我说，他的一个哥们，三月初体检，查到口腔时，发现牙龈上有个疙瘩比较硬，不像是炎症，因为他从来没觉得疼，医院复查一下。医院了，诊断为口腔癌晚期。前后十天不到，人没了，让人感慨生命的脆弱！而今天，我居然也是查到口腔里有个疙瘩，只是位置不一样而已。这么一联想，心里就紧张了。
取完药，我坐在了走廊上，想冷静一会儿。看着来往的病人或烦躁、焦虑，或着急、担忧的表情，看着医护人员忙碌地来回穿梭。突然间觉得，其实没有谁是容易的，没有谁的生活和工作都是一帆风顺的。大家为了生活几乎都是在急匆匆地“赶路”，顾不上看看周围的风景，在快节奏的生活里，甚至不敢停一停，歇一歇。心里突然有种面临绝境的茫然。这一刻，好像平时那么多烦心事儿都不算事儿了。再看看刚才开的药，更郁闷了。有一种用于治疗溃疡的粉末，淡粉色，看说明书，这个药是用来治疗宫颈糜烂的，我在心里叹气，唉——
医院，冷风一吹，浑身的汗干了，心里也平静了下来。给自打气：人活百年不过一死，时间早晚而已，顺其自然吧！再说了，我不一定那么倒霉！那天是四月初，阳光明媚，路边有迎春和桃花盛开，花丛里面小鸟叽叽喳喳地吵闹着找吃的，老人在悠闲地散步，有暖暖的风吹来，阳光在人们的脸上跳跃。我好像很长时间没注意身边的事物了。一直急匆匆地走在上下班的路上，为工作、生活殚精竭虑，处处求全，却处处不如意，还错过了很多美丽的风景。那天，我在朋友圈写道：人间万物，最终不过是尘归尘，土归土，从哪里来，到哪里去，时间不停脚步，生命轮回变幻，只有岁月静默安然，愿你们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人间四月天！
也许，我潜意识里不是真的笃定没事吧！等待检查和检查结果的日子，我照常上班下班，照常做事情，可是心里面并不真的平静。有一天甚至想到，我要不要写份遗书呢？拿起最漂亮那个笔记本，看看，想想，我的字迹太难看了！拖延症就犯了：算了，等真要死了的时候再写吧！直到今天我也没写。
人遇到大事都会向自己亲近的人倾诉，想求得安慰。我不是这样的，很多时候，越是有事我越愿意独处，不爱说出来。因为我觉得说出来也没有意义，也改变不了什么，该承受的还是要自己承受，何必让别人跟着担心呢！
化验单表明不是细菌感染，如果是细菌相对简单一些吧！
肿瘤科的主任是个高大帅气的大夫，举手投足都显得非常自信。他检查后，很肯定地对我说：“您这疙瘩不是肿瘤，因为它不溃疡还很软。应该是下面的智齿没有了，上面的智齿在咬合时总是咬到那个地方的肉，时间太长了造成的。您右面腮帮子也要形成一个疙瘩，目前看都是智齿造成的。您把剩下的智齿全部拔掉，再过一个月，这个疙瘩如果还在，再来找我。以后您要记得：终生忌食辣椒、醋、葱、姜、蒜等刺激性食物，不要吃过咸的东西。即使以后这个病好了，也要终生忌口，因为潜在的因素可能一直都在，不要吃刺激性食物诱发它。目前，口腔扁平苔藓还没有效果比较好的药物能够治疗，全靠您自己的抵抗力。平时别生气，保持心情平静。调整心态，缓解压力，工作别较劲；多吃青菜水果，慢慢调节。”我点头称是，心里直嘀咕：没有药，全靠扛，我抵抗力这么差，真有点儿难！走出诊室前，心里轻松了一些。看着大夫，没等说话呢，大夫说：“回去吧，别和我说再见啊，在这里不想再看见你了！”大家都笑了起来！
不知道有没有人试过一起拔掉三颗智齿？我试过了，那感觉，就不描述了！。牙科的大夫本来不给这样集中拔，在我一再的请求下，她看了我的病例和口腔黏膜的情况挺严重的，就冒了一点点风险，很感谢她！拔完牙又洗牙，对口腔进行彻底的清洁。
事实证明，肿瘤科大夫的判断是对的。我拔掉了智齿后，那个疙瘩就慢慢地消退了。口腔里面白色的苔藓一样的凸起也渐渐地没有了，但是口腔干燥的问题还是不能彻底解决，也就是说隐患还在，只是表象消退了。平时就喜欢吃水分大的水果，但是牙齿开始严重过敏。最初的几个月，菜里面基本不敢放调料，盐也放得少了。缓解之后，平时还好一些，但凡脾胃有火，都是表现在口腔里面，不是溃疡就是嘴里又干又涩，吃什么都没味道。生气时口干得拉不动舌头。
因为这个病忌口太多，所以对吃也没有了期盼，生活失掉了一些味道。除了刺激性的食物和调料，我连瓜子都不能吃。前些天，读汪曾祺先生描写美食的文章，那么多好吃的，看得我流口水，也不知道此生还有没有机会都尝一尝？
目前，这毛病只是控制，治这个病，我已经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。那疙瘩不是肿瘤，总算是逃过一劫。但是，口腔干燥的情况如果控制不好，形成黏膜下纤维化，那就真是病变了。
在这离绝症最近的日子，从开始的紧张、焦虑，到慢慢接受这个因素的存在，我给自己做了几个月的心理建设。现在如果不上火，我都忘了自己身上还有个隐患。现在要问我怎么想，我会说：爱咋地咋地吧，反正我现在不写遗书！